几次回老家都能听到有关徐州艺术馆建设进展的消息，现在徐州艺术馆终于建成了。作为徐州籍的学者和画家，我当然非常高兴。徐州是国务院公布的历史文化名城，现在有了自己的艺术馆，作为徐州人，自然会有一种自豪感。但说句实话，和其他的历史文化名城相比，徐州的文化建设在许多方面都还不够理想。

　　从世界范围来看，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欧洲各地区在城市基础设施建设齐备之后，首先兴建的就是博物馆和艺术馆一类的文化建筑，可见城市对于艺术馆类建筑的重视程度。现在，珍藏各种美术和艺术作品的艺术馆，是城市品质的象征这一观点，已经普遍被人们所认同。但艺术馆在一座城市中的作用，并不仅仅是一处提供人们享受文化生活的场所这么简单，因此艺术馆对于城市的意义，也远比表面上的这种品质的象征性要深远得多。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方博物馆因为数量激增而一度面临过很大的生存压力，而且结合现在我国文化类美术馆和博物馆的运营情况来看，我在为徐州艺术馆建成高兴的同时，也在隐隐担心，新的徐州艺术馆所首要面临的，可能就是大多数艺术馆都同样面临的老问题——如何生存的问题。

　　我的这种担心，是出于自己对于西方城市艺术馆发展历史的了解，同时也是自己真的关心如何办好徐州艺术馆。

　　担心一：没有收藏

　　一般来说，著名的美术馆是以丰富的收藏展示及紧跟时代的作品的展出而闻名于世的，像中国美术馆有藏品十万余件、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品有一万三千余件都属于此类。国外以丰富的展品而具有较大影响力的艺术馆也比比皆是。譬如法国的奥赛美术馆( Musee d'Orsay)最享有盛名的是拥有非常精美的艺术品收藏。这些作品主要创作于1850年至1914年间。收藏的范围涵盖了多种学科，涉及所有的艺术范畴：绘画、雕塑、家具、艺术物品、建筑、素描和摄影。即便如此，奥赛美术馆直到现在还一直致力于艺术品的购买、搜集等工作，使其收藏品不断得到更新和丰富。一些珍贵作品为本来就辉煌的收藏再添异彩。比如莫奈( Claude Monet)的作品《风的效果，杨树组画》2003年刚被捐赠给奥赛美术馆，更近一些的还有2004年收集到的瓦洛通(Vallotton Felix)作品《梳妆台前的米西亚》。这些收藏的数量和质量，都是对于吸引观众十分重要的“卖点”。但是徐州艺术馆目前是白手起家，还没有什么收藏。

　　担心二：建筑本身的艺术性

　　世界上的许多著名美术馆不仅仅是藏品精彩，而且建筑本身就是艺术品。斯图加特国立美术馆( Kunstmuseum Stuttgart)也就是德国国立美术馆新馆，在1983年建成。由英国后现代主义建筑大师詹姆斯·斯特林( James Sterling)设计，他因这座建筑的设计获得1981年建筑界最高荣誉：普利策奖(Pul.tze Prize)，是建筑师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美术馆建筑各个细部颇有斯特林五六十年代追随高技派的痕迹。但实际建筑中各种相异的成分相互碰撞，各种符号混杂并存，体现了后现代派追求的矛盾性和混杂性，因此使建成后的美术馆在世界上都极有名气。

　　古根海姆艺术基金会旗下的美国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 (Guggenheim Museum)在1959年建成，是由当时著名的现代主义建筑大师赖特( Frank Lloyd Wright)设计的，因其外形就像是一只倒置的海螺，成为著名的兼顾功能与造型创新的现代主义建筑范例。大概是受益于此，古根海姆艺术基金会在位于西班牙毕尔巴鄂市的另一座古根海姆博物馆 ( Guggenheim Museum Bilbao)设计中，大胆启用建筑师弗兰克·盖里( Ffranko.Gehry)的设计。当这座建筑在1997年正式落成启用时，以奇美的造型、特异的结构和昂贵的覆面材料所获得的震撼性建筑形象，立刻博得举世瞩目。

　　在20世纪90年代人类灿若星河的建筑创造中，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无疑应归入最伟大之列，与悉尼歌剧院一样，它们都属于未来的建筑提前降临人世，似乎不是用凡间语言写就的城市诗篇。也就是这座美术馆的出现，使毕尔巴鄂( Bilbao)这座原本不出名的城市一下子游客络绎不绝，创造了一座建筑带动一座城市经济发展的奇迹。

　　正是基于这些经验，中央美术学院在规划新美术馆时，特地邀请了世界著名的建筑大师、日本的矶崎新( Arata Isoza ki)进行设计，可以说这是中国最具现代化标准的美术展览馆之一。新建成的美术馆建筑呈微微扭转的三维曲面体，天然岩板幕墙，配以最现代性的类雕塑造型，使整个建筑像是一个穿山甲，展现中央美术学院内敛低调的特质。

　　担心三：艺术馆的主题不明确

　　通过我参加座谈会亲身体会到，徐州美术界的绝大多数画家所熟知的是传统国画，对于国际美术的流行现状还不十分了解。许多人都不知道北京的“798”是一个什么样的文化产业区，以及它为什么会这样成功。应该说徐州的观众最多也就对印象派之前的西方美术还有一点点了解。平时看的、私人收藏的美术作品还仅限于国画。而目前国内国画和书法艺术水平的高低，已经有一些异化倾向。国画书法艺术已经是由作者的社会地位，而不是绘画水平来决定的了。艺术馆不同于画廊，现代美术馆应该是兼具权威性和前瞻性的艺术推广媒介，要不断地给观众带来各种艺术盛宴。我个人认为，徐州艺术馆要办得成功，就要大胆引入现代艺术品展示。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经验可以借鉴。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Museum Of Morden Art)，也就是大名鼎鼎的MOMA。MOMA于1930年正式开办，原本是几位贵妇用于收藏和展览她们收藏的现代艺术品的场所。美国相对欧洲来说是新兴的国家，其历史不长，文化也不突出，因此没有悠久灿烂的古典文化遗产。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美国人从很早起就已经展示出对于欧洲近现代艺术品的浓厚兴趣了。当印象派等近现代艺术风潮在欧洲崛起之时，并没有被欧洲人所重视，因此美国人得以在欧洲以较为便宜的价格收购了相当一批近现代艺术品，而纽约MOMA就是基于此而被建立起来的。

　　进入20世纪之后，随着整个西方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近现代艺术逐渐受到重视。MOMA顺势而动，不仅通过讲座、展览等形式介绍和推广现代艺术，还通过直接资助诸如杜尚等前卫艺术家的形式，独享一些现代艺术的展览与收藏权。

　　正是因为这种先见性，使MOMA成为20世纪前半叶整个西方最重要的近现代艺术中心，也使纽约不仅以世界金融中心而为人们所知，更因MOMA成为了世界近现代艺术的中心。MOMA长久以来以其世界近现代艺术中心的重要地位，每年都吸引大量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朝圣者前来。北京的798，就是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成功中得到了很多启发而发展和运作起来的。

　　担心四：如何经营徐州艺术馆

　　艺术馆在建筑上的投资，只占其整体运作投资的很少一部分，而后续的开馆成本和每天的运营支出，则是整体投资的大项。1996年建成的上海博物馆新馆每天的开馆水电成本是一万多元。江西省博物馆新馆自建成后，除接待重要人物和领导之外，基本没有对外开放。其原因就在于没有足够的财力来支撑照明、空调、电梯、供水等基本运营花销。因此，艺术馆从策划建造时起，就需要引进一个好的策划团队，好的策展人。在这方面，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的经验可以借鉴。

　　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的奠基人所罗门.R.古根海姆(Solomon R.Guggenheim)出身于一个富裕的瑞士裔大家庭，他们家族主要是在19世纪美国采矿业中发家致富的，并以丰富的艺术品收藏而闻名于世。古根海姆博物馆是世界著名的私立现代艺术博物馆，是世界上最早在博物馆业引入和运用“文化产业”概念，并在商业和艺术上同时获得巨大成功的博物馆。他们的运作方式被世人称为“古根海姆模式”。在这种成功模式的运营之下，古根海姆博物馆成为了世界著名的现代艺术博物馆，除了在纽约拥有两处展览场馆并在意大利威尼斯拥有分馆外，西班牙毕尔巴鄂市的古根海姆博物馆，更成为欧洲旅游的一个热点。

　　担心五：没有能力进行宣传

　　英国的泰特美术馆(Tate Gallery)是近年来美国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的有力竞争对手。这座美术馆是泰特艺术基金会(Ta te Foundation)下的一座美术馆，该基金会以鼓励和举办激进的当代艺术家的展览而闻名。泰特美术馆之所以能够闯入人们的视线，与透纳奖(Turner Prize)的设置和英国电视四频道(Channel Four)的宣传有很大关系。

　　在起步期，透纳奖遇到的最大困难是自身定位——是颁给最有名望的资深艺术家，表彰其终身艺术成就?还是颁给富有潜质与发展前途的年轻艺术家?这种评奖标准的游移，也使透纳奖遭到了很多批评，大多数评论认为透纳奖的评选好比一场赛马会，硬生生把一批并非志愿报名的艺术家圈到一起赛跑，“有损艺术的身份和体面”。

　　在1987年，透纳奖最后入围作品展览规模扩大，定位也趋于明确——得主不必对英国艺术“做出最大贡献”，而只需其近期作品对英国艺术“产生过最重要的影响”。换言之，透纳奖不为表彰英国艺术家终身成就而设，而是着重于最近一年里最有影响的艺术家及其作品。1991年起，透纳奖起死回生，迎来真正的春天。是年，英国四频道电视台决定赞助透纳奖，把奖金提升到两万镑，并规定获奖者年龄需在50岁以下。最后，在这一年入围的艺术家中，竟然有3位的年龄未满30岁。

　　1999年，女艺术家崔茜·艾敏备受争议的作品《我的床》进入透纳奖最后入围作品展，上了所有英国小报的头条，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话题，透纳奖因此名声大振。英报说，从这一年起，英国老百姓中找不出几个没有听说过透纳奖的。从2001年起，主办者开始逐步邀请观众参与评选，并从去年起开始举办公众投票评选活动。

　　20多年来，共有74位视觉艺术家进入透纳奖的最后入围作品展览，其中许多艺术家由此奠定了自己在西方当代艺术界中的地位。他们最大的共同特点是：其作品要么被爱得一塌糊涂，要么被恨得咬牙切齿，但就是不能令人淡然处之和无动于衷。从根本上说，这些作品的创作目的之一，本来就是为了冲击人们习惯的艺术欣赏方式和艺术观念，挑战人们对“惊世骇俗”4个字的承受底限。也正因如此，透纳奖获奖艺术家的作品，即便已被奉为当代艺术经典，也从未赢得过公众的一致认可，甚至就从来没有被单纯地看成是艺术。年年“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透纳奖年年搅起同样的争论——不是争论获奖作品的优劣，而是争论：这到底算不算艺术?

　　这种对社会民众及其观念的广泛冲击，是透纳奖最重要的价值。更重要的是，作为每年透纳奖参展艺术品的展览机构及主办地，泰特博物馆也会因此吸引大量观众。或许你仍然感觉多数作品不美，或许你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和接受这些艺术作品。但你却很可能会养成关注透纳奖和去泰特实际观看这些作品的习惯，而这无论对于艺术家还是对于艺术馆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回顾20年来透纳奖的发展，很难想像，没有骂声和嘘声，它是否能够具有这般火辣辣的活力，是否能够吸引来自全世界如此多的眼球。这个道理放在艺术馆的兴建和运营上也一样。徐州艺术馆假如不能被人赞美或批评，那就是真的失败了。用王尔德(Oscar Wild e r)的一句话来说，被人说长道短固然讨厌，但要是人们根本懒得说你，那可怎么活?

　　将世界几座著名艺术馆作为例子，可能会显得有些耸人听闻，但所谓道理万变不离其宗。在现在越来越开放的社会氛围之下，虽然我们的艺术馆建筑不能像国际著名美术馆或国内大型美术馆那样，通过施行“大手笔”来获得成功，但熟悉当代艺术馆的运营特点和发展趋势，对于我们办好自己的艺术馆，却是越早认知，越早受益的。

　　2008年3月建成的中央美术学院新美术馆有一万四千七百平方米，不算地价，建设成本为一亿六千万元。尽管中央美术学院从全球，尤其是从港澳台地区聘请营运高手进行管理，但是至今仍然没有像798那样火起来。那么，用一亿元所建造的2万多平方米的徐州艺术馆，该如何办好?我在这里讲了我不该担忧的担忧。

　　中华儿女报刊社 ISSN 1005-2151